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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疑雲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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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寰看著眾人紛紛投過來的目光,知道她這話雖是對著皇帝說的,其實問的卻是自己。

這般場合,他也經歷得多了,神色平靜:“孤常年在朔方,王府雖無人,但王妃健在,姑母不必操心。”

宜陵公主聽得這話,正要再說,皇帝道:“兒郎各有其志,此事可從長計議。”

這話說得不痛不癢,但宜陵公主見他開口,也不敢多說,笑著稱是。

眾人將話題轉向別處,蕭寰坐在榻上,望著不遠處雍明池,忽而又想起了虞嫣。

前陣子還在京城的時候,蕭寰曾去拜訪了一位老太醫。

他叫陸邈,曾經是太醫署中的醫正,醫術高明,在有扁鵲再世之稱,名望頗高。幾年前,陸邈致仕,皇帝還為其賜宅養老,仍住在京中。

當年,蕭寰的母親王婕妤體弱多病,陸邈還在宮中的時候,經常為她看診。因此,蕭寰自幼與他相熟。

他問陸邈,年幼時因病癡傻的人,成人之後還能不能恢覆如初。

陸邈看著他,有些驚訝,笑道:“殿下莫不是是為王妃而來?”

王妃的事,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,蕭寰見他直言問起,並不否認。

陸邈道:“癡傻兒恢覆如常,並非沒有。當年老叟曾接手一位患兒,因發熱燒壞了神智,他家人求到了老叟門下,老叟醫治了許久,方才慢慢覆原。”

蕭寰目光微亮。

“如此說來,”他說,“便是可治麽?”

陸邈擺擺手:“絕大多數不可治,偶有成功,不過是因為時機湊巧罷了。”

“哦?”蕭寰道,“怎講?”

“如老叟說過的那病患,他患病時,不過三歲。他能治好,是因為家人送醫及時,未曾病入膏肓。加上小兒生長未全,覆原起來比成人更好,故而僥幸康覆。”

蕭寰微微頷首,若有所思。

陸邈撫著胡須,道:“殿下對王妃仁至義盡,老叟敬佩。不過老叟一生行醫,因病癡傻的患者見過不少,可治的,卻不過鳳毛麟角,情形大體如老叟方才所言。若有人告知殿下,世上果真有人癡傻多年,卻能夠恢覆神智,那麽唯有兩種可能。要麽是這病患原本就在裝病,要麽是病患被別人假扮了,絕無例外。”

聽了陸邈的話,蕭寰覺得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印證。

虞嫣癡傻多年卻突然恢覆神智,那麽只能說明她本來就是在假裝,裝了十幾年。

但莫名的,他對陸邈說的第二種可能很是在意。

——“……比如,我原本就不是什麽廣陵王妃,而不過是個容貌相似的人,因為跌入了那荷花池,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了此處。”

想著,蕭寰又感到自己著實可笑得很。

既然自己已經有了結論,為什麽還要費這麽些心思去反覆再想?莫非真是像王隆說的那樣,凡事領兵征戰之人,多少都會因為揣摩對手而養成些疑神疑鬼的心思。

蕭寰自嘲地嗤笑一聲,讓自己打消這個念頭,心想她的那些鬼話怎麽能信,滑天下之大稽。

但此事並未過去。

昨夜,他接到了衛瑯從宅中送來的信。

如他吩咐,衛瑯在信中稟報了這些日子虞嫣在宅中的日常起居。

按照他的描述,虞嫣每日只在宅子裏活動,在園子裏走走,或者跟仆婢侍衛們說說話,就算到了荷花池邊,也不過是為了觀賞荷花。衛瑯一直派人小心跟著,沒見過她再做什麽出格的事。至於她說的母親遺物,衛瑯曾讓水性好的侍衛到池子裏去找,但什麽也沒找到。

能看得出來,衛瑯對虞嫣並無惡感,甚至還稱讚她待人和善,知情識禮,閑暇無事的時候,還會給眾人講故事。

講故事?

蕭寰看著,眉梢微微擡起。

“那送信的使者還在麽?”他看了信之後,問李泰。

“在。”李泰答道。

“將他喚來。”

沒多久,使者到了堂上。

蕭寰認得他,此人是蕭寰留在宅中的侍衛,叫劉方。

“你出來之前,一直在王妃宅中,是麽?”蕭寰問,“王妃這些日子如何?每日做些什麽?”

“王妃很好。”劉方道,“小人在外院當值,王妃在內院中做些什麽,小人不甚清楚。不過王妃待我等也很好,這些日子不曾惹出什麽是非。”

蕭寰又道:“聽說她給你們講故事,都講了些什麽?”

“什麽都有。”劉方笑笑,道,“有斬妖除魔,有鬼怪傳說,還有破案奇聞之類。”

“哦?”蕭寰來了興趣,“破案奇聞?破什麽案?”

“多了,盜寶案、詐騙案、殺人案等等,王妃講的又嚇人又精彩。”劉方說著,眼睛發亮,“對了,小人出來之前,王妃正在講一個無頭屍首的案子。說的是一隊商旅在荒郊野外遇到大雨,見到一處宅子,便去投宿。可不料,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,都死在了這宅子的池塘裏,且個個都不見了腦袋……唉,可惜那時候小人還沒聽完,衛瑯就讓小人出來送信了。那當真是有意思得很,小人在驛館投宿,夜裏幾乎都不敢自己去如廁。殿下將來見了王妃,可讓她再與殿下說一說。”

蕭寰有些無語。

“衛瑯在信中說,王妃待你們甚是親切?”他又問。

“正是,王妃待我等真的十分好。”劉方道,“前陣子,有弟兄生了病,王妃不僅悉心照顧,還派人去請了醫。”

蕭寰道:“生病?什麽病?”

“不是大病,風寒罷了。”劉方道,“衛瑯為了讓王妃打消念頭,還讓我等到池子裏去幫忙尋找她母親的遺物,找了幾回,每次都要在水裏泡上許久。”

蕭寰聽得這話,有些不解:“尋一個鐲子罷了,在岸上用網來撈便是,何必下水?”

“王妃說在岸上找不到,必須要像她那日跳池子一般,鉆到水裏。”

蕭寰:“……”

講故事,讓別人下池塘。

兩日來,蕭寰一直回想著這些話,頗覺玩味。

這人的怪事倒是越來越多了。

蕭寰知道,虞嫣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。

自從跟她打交道開始,蕭寰就十分明白地覺察到了這一點。所以,他沒有全然相信過她說的話,哪怕是她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。

他一直讓人留在宅中監視,目的就是想看看她到底還能翻出什麽花來。

這講故事,可以視為她正在想方設法打消身邊人的防備,並且看起來卓有成效。因為據衛瑯說,虞嫣和宅中的所有人都相處得不錯,連他也不例外,這從他在信中的語氣能看出來。

蕭寰見識過她前後判若兩人的模樣,知道她如果想要討好誰,全然辦得到。

至於她讓人下到荷塘裏去給她找東西,蕭寰忽而又想起了她跳水的事。

他越來越覺得,虞嫣真的是要在那池子裏找什麽東西。並且,他並不覺得她要找的真是一只玉鐲。

她到底想做什麽?

春和殿上,樂聲依舊悠揚不絕,貴胄們觥籌交錯,笑語聲聲。

蕭寰望著遠處,似乎又看到了虞嫣坐在他面前的模樣。

她與他對視著,唇邊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,仿佛懶得跟他解釋。

驀地,他再度想起了虞嫣那句話。

——“……比如,我原本就不是什麽廣陵王妃,而不過是個容貌相似的人,因為跌入了那荷花池,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了此處。”

宴席散了之後,蕭寰回到寢殿,李泰向他稟報道:“殿下,劉方要回去了,殿下可有什麽吩咐?”

蕭寰沒有答話,卻忽而看了看她:“李泰,你相信這世上有陰間麽?”

李泰一楞,訕訕:“殿下不是從來不信鬼神,怎突然問起這個?”

“不過是想弄清一件事罷了。”他緩緩道,似開玩笑又似認真,“孤若有朝一日突然不見了蹤影,你們不必驚慌,對外便說孤回廣陵國去了。”

李泰愕然。

蕭寰卻不多言,讓他退下。

再望向外面,他深吸一口氣,不由再度覺得自己可笑。

如果真是她說的那樣,那麽不是這個世道瘋了,就是他自己瘋了。

午後的風吹來,虞嫣突然打了一個噴嚏。

旁邊的碧鳶見狀,忙道:“王妃剛出了汗,不好在此處吹風,不如回房去?”

虞嫣搖搖頭,道:“不必。”說罷,繼續看著池塘裏。

衛瑯正領著幾個侍衛,在池塘裏到處撲棱著,在水底摸索。

虞嫣知道自己不太厚道。

但她也是沒辦法,身邊總是有人跟著,她沒有親身下水去試,只能看看別人下水會不會有效果。

於是,她仍用那尋找遺物的理由,讓衛瑯和侍衛們幫忙下到池塘裏去。

結果,仍然讓她失望。

幾次下來,他們滿池塘都撲騰遍了,也不見突然有什麽人消失。

“王妃,”衛瑯仍然熱心,問她,“那鐲子果真就落在了這池塘裏?王妃可還記得別的地方?”

虞嫣搖頭,看著這情況,終於死了心。

“不見就算了,”她和氣地說,“弟兄們辛苦,都上來吧,不必再找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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